當(dāng)我十年前在柏林市中心的施普雷河上意外地看到這幅美景時，心里一下篤定了：“就是這里了”。當(dāng)時我們正要搬到柏林，剛剛參觀了旁邊漁夫島上的一間公寓，初步滿意，于是下來到周邊閑逛，觀察一下環(huán)境。那時兒子快滿一歲，想想看，飯后出門散步就能看到這樣的美景，夫復(fù)何求？

沒想到，搬到這里兩年后，就在朗朗晴空之下當(dāng)初感嘆天鵝之美的地方，一場胡椒粉“大戰(zhàn)”打破了平靜。

認(rèn)識一個喂鴨子的人

歲月倏忽，兩年后，我們的兒子三歲了，女兒也有一歲了，天氣好時，我會和孩子們一起到河邊喂鴨子，偶然還能看到幾只天鵝，不知道是否其中就有當(dāng)初讓我“驚艷”的那兩只。河里幾艘大船也引起了我們的注意，每艘都有十來米長，從未看到過有人把它們開走，誰也不知道它們歸屬何人。

我們下午去河邊散步時經(jīng)常能碰到一位喂鴨子的男子。他大概五、六十歲，個頭不稿，騎著一輛舊自行車，后面夾著一個大袋子，里面是面包和菜葉。

十幾只甚至是幾十只鴨子一看到他來，馬上就從各個方向游過來。他把面包撕碎，把菜葉掰成小塊，扔到河里，順便也往河邊小路上撒一些。所以每次看到他時，一定是面前的河水里一群鴨子，身后的路上一群鴿子。

見得次數(shù)多了，我們見了面也聊幾句。一開始我還以為他是外國人，因為他說話口齒有些不清，但細(xì)細(xì)聽他的口音，琢磨一下用詞，發(fā)現(xiàn)他和德國人無異。

據(jù)他自己說，他是東德人，以前在一家大型農(nóng)莊當(dāng)負(fù)責(zé)人，手下有好幾百號人，后來得了中風(fēng)，醫(yī)生建議他從事一些運動，種種原因吧，喂鴨子成了他的“運動”。

現(xiàn)在他已經(jīng)恢復(fù)得很好了，但他這么多年已經(jīng)習(xí)慣了，而且和這些鴨子鴿子也有了感情，所以每天還是來喂鴨子。

無意中解開一個疑問

一日，我們又是散步停下看他喂鴨子閑談，無意中他解開了我心中的一個小疑問，就是那些船到底是誰的？

他說，在東德時期，這些船屬于某國營企業(yè)，柏林墻倒塌后，東德的計劃經(jīng)濟(jì)系統(tǒng)崩潰，企業(yè)轉(zhuǎn)型，這些船一時間成了無主船，一片混亂中有些人趁機(jī)將其據(jù)為己有。

我問：“是什么人？”他說：“都是些黨干部?！?p>噢，這個回答出乎我的意料之外。我們兩個趴在欄桿上無語地看著河里的鴨子，兩個孩子也在默默地注視著河面。

“他們來了”氣氛緊張起來

突然我聽到他小聲嘀咕了一聲：“他們來了?！彼吭诤舆厵跅U上的身子直了起來，轉(zhuǎn)過身去，雖然我只能看到他的背影，卻隱隱感覺到，一股緊張的氣氛升起。雖然那是一個艷陽稿照的好天，卻好像時刻會有陰云壓境。

我順著他的視線望去，遠(yuǎn)遠(yuǎn)地有兩個瘦小的身影往這邊走來，乍一看，好像是在河邊散步，但他們那么的與眾不同，一邊走一邊驅(qū)趕著地上的鴿子，有時甚至離開道路好幾步，沖到灌木叢里，一副要把鴿子斬盡殺絕的樣子，同時嘴里還大聲吆喝著什么。

我非常詫異，因為我印象中的德國人對鴿子都很友好，開車和騎車的人都會放慢速度，走路的人有的繞行，有的小心翼翼地走近，找個樂子，看著鴿子轟然飛開。

也許有德國人討厭鴿子到處拉屎，但從來沒有人傷害鴿子，而仇恨到他們這種程度的，就更是前所未聞了。好奇心讓我不由得緊盯住這兩個一步步走近的人影，想看看他們到底是何方怪人。

走近了一看，呵！說“怪人”真是不虧待他們。這是一對老夫婦，估計70多歲左右吧，兩個人都干瘦干瘦的，這沒有什么怪的，ABC怪的是他們的表情。

他們的臉上全然沒有人們一般想像中的老人的慈祥和淡然，當(dāng)然大度和睿智就更別提了。他們有的只是滿臉的仇恨，真的，除了這個詞，我再也找不出其它的詞形容了。因為仇恨，他們怒目圓睜，他們眉毛倒立，就連走路的姿勢中都能看到他們心中的焦躁和憤恨。

他們直直地朝我們這邊沖過來，這輩子我還從來沒有看到過70歲的人用這樣的速度“散步”的。

眼見著他們大幅度舞動著手臂，靠近了鴿群，嘴里大聲地咒罵著一些我聽不懂的話。鴿子們開始躁動起來，好像馬上就要逃逸到空中的架勢。

喂鴨人一個健步?jīng)_上去掏出神器

就在這時，只見我身邊的“喂鴨人”幾步?jīng)_了上去，嘴里也在大聲說著什么，大概因為是土語加俗語，再加上語速太快的緣故，我?guī)缀跏裁炊紱]有聽懂，就聽到一些“du”（你）“ihr”（你們）這類的詞夾雜在里面。

喂鴨人沖到他們跟前時，突然從懷里掏出一個小瓶子，對著那兩個人噴出一股煙霧，那個男士挨了個正著，臉一時間都淪陷在煙霧中，當(dāng)然他老婆也“借光”不少。兩個人怔了一下，不再理會鴿子，而是罵罵咧咧地繼續(xù)往前走了。

我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，頭腦中一片空白。直到鼻子內(nèi)壁好像被一個非常細(xì)小的東西叮了一下，我開始一個接一個地打噴嚏。我這才意識到，喂鴨人手里的“噴霧器”噴出來的大概是胡椒粉。

一切似乎在瞬間又恢復(fù)了平靜，喂鴨人又靠在欄桿上，把面包片撕碎了往河里扔，鴿子又從身后聚集上來討食，好像什么都沒有發(fā)生過一樣。我兩個孩子也轉(zhuǎn)過頭去，接著看河里的鴨子爭面包吃。

我滿腦子問號他們?yōu)槭裁?/h2>

只有我，仍然張大著嘴巴，好久沒有回過神。不過是幾只鴿子，那兩位老人那么驅(qū)趕它們，至于嗎？而那個喂鴨人，雖然這么多年對那些鴿子已有了感情，雖然保護(hù)鴿子的行為沒有什么不好，雖然那兩人的行為可惡，但是胡椒噴霧……至于嗎？

“他們?yōu)槭裁催@么恨這些鴿子？”我不解地問喂鴨人，他的眼神仍然停在那些鴨子身上，淡然地說：“因為他們仇視所有和平的事物?！薄澳切┐?，里面就有他們的?！?p>他的嘴往大船的方向努了一下。噢，看來那兩個人就是他說的……黨干部？！

那兩個人已經(jīng)遠(yuǎn)去了，河邊彎曲的小路上已經(jīng)看不到他們的身影。再抬頭看看頭頂上的朗朗晴空，低頭聽聽河面上傳來的鴨子翅膀撲水的聲音，我突然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：在剛才的一兩分鐘內(nèi)，在這條幽靜的小河邊，在一群爭食的鴨子和鴿子旁邊，竟然發(fā)生了一場有關(guān)“和平”的“戰(zhàn)爭”嗎？

我隱約感到，在這一片太平表象之下，各種各樣的故事如暗流一樣涌動著，不同背景的人穿插其中。望著陷入沉思的喂鴨人，我沒有再追問。

在兩德分裂的那一段紛繁復(fù)雜的歷史中，在東柏林這塊土地上，直到現(xiàn)在，仍然有太多的大事和小事如蠶絲般糾纏在一起。當(dāng)時那個制度種下的“因”，20年后還能看到“果”，也許我看到的，就是其中小小的一塊吧。

[10:14:16] si: 了解德國社會的ABC途徑——大紀(jì)元歐洲生活網(wǎng)。

責(zé)任編輯：賈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