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上一期的磚欄裡,我介紹了珍妮?貝克(Jeannie Baker)的《窗》,這期,容我接著介紹她的另一本作品:《鏡(Mirror)》。與《窗》相同的,《鏡》也是一本實物拼貼作品,有她的作品一貫特有的那種物件質(zhì)感。但是異于《窗》的述事--將每一個畫面都設(shè)定在
那扇窗上--,《鏡》卻從頭到尾都沒有人在畫面裡照鏡子,甚至,在
在上一期的磚欄裡,我介紹了珍妮?貝克(Jeannie Baker)的《窗》,這期,容我接著介紹她的另一本作品:《鏡(Mirror)》。與《窗》相同的,《鏡》也是一本實物拼貼作品,有她的作品一貫特有的那種物件質(zhì)感。但是異于《窗》的述事--將每一個畫面都設(shè)定在
那扇窗上--,《鏡》卻從頭到尾都沒有人在畫面裡照鏡子,甚至,在這冊名為《鏡》的書裡,根本很難發(fā)現(xiàn)哪裡有鏡子(除了路上汽車的照后鏡)。那麼,這樣一本書又怎麼會是《鏡》呢?
也許,應(yīng)該從頭說起。這本書的靈感,來自她去北非摩洛哥(Morocco)
旅行的經(jīng)驗。她在后記中寫到,當(dāng)時澳洲(貝克雖是英格蘭出身,但已移民澳洲)對外國人、移工頗不友善,存在種種緊張,但是她一個異文化的人,去到陌生的摩洛哥,卻受到「陌生人」溫暖的照
顧。那麼,究竟什麼是「陌生人」?在陌生的外在表現(xiàn)底下,我們能找到熟悉的元素嗎?從一個地景、文化、語言、政治全然不同的北半球阿拉伯回到南半球的雪梨,貝克決定製作這本書。她想用「兩案并陳」的辦法,傳達(dá)出她的關(guān)懷。
為了這個目的,這本書從設(shè)計上就極富巧思。
首先值得一談的是翻頁的方式。雖然市面上有愈來愈多(因為電腦文書處理?)橫書由左至右的出版品以及資訊流,但臺灣人多少也保有閱讀直書漢字的傳統(tǒng)(例如你手頭上這本雜志),于是,拿到一本出版品,書頁怎麼翻,似乎早已長出一些便捷的判斷,甚至可以視
為一種技能。這種技能在英文(或者括及歐美澳?)世界其實是很少有機(jī)會養(yǎng)成的。例如我們?nèi)サ胤綀D書館借了日本漫畫的英譯本回來,臺灣長大的如我,絲毫不必考慮就知道這要往右翻頁;但閱讀英文書長大的兒女,自然而然地從屁股開始往左翻頁。這回事應(yīng)該是「
通病」等級了,因為從屁股翻開的ABC頁,英譯本的編輯們好心地在那裡設(shè)計了一頁:老大,你翻錯邊了!下面還附了一些圖例,引導(dǎo)英文讀者如何掌握直書傳統(tǒng)(日文)編繪的漫畫畫格順序。至于摩洛哥呢?摩洛哥主要使用的語言是阿拉伯文,是一種由右至左橫書的
語文,與英文相反走向,翻頁方式也不同。本書ABC個兩案并陳的,是不同的翻頁方式。這本書像是兩本書合成一本,一邊的封面是英文標(biāo)題與雪梨的地景,一邊的封面是阿文的標(biāo)題與摩洛哥偏鄉(xiāng)的地景,沒有哪一邊是封面(或封底)。從正中間打開,右邊有一本阿拉
伯文書(雖然全書僅以圖述事,并無圖說):往右翻頁;左邊有一本英文書:往左翻頁。
就這樣,一左一右,「故事」開始了。左邊那一本書裡,「畫(其實是拼貼)」了一個雪梨的家庭。不知是搬了新家還是家裡要改設(shè)計,爸爸上網(wǎng)研究了DIY的步驟和材料,開著車載著大兒子進(jìn)城採買,沿路經(jīng)過市集大橋機(jī)場,到了大賣場,買上材料準(zhǔn)備回家?;爻虄鹤?/div>
看見一間賣「魔毯」的小店,央爸爸買上一張?;氐郊遥职职严敫难b的壁爐改好,全家在壁爐前舖上地毯,看著飛毯的傳說故事。右邊那一本書裡,是一個摩洛哥南方玫瑰河谷的小鎮(zhèn)人家。媽媽織了地毯,爸爸騎著驢,載著大兒子進(jìn)城買賣,涗路經(jīng)過河谷沙丘,到了
市集,賣了地毯買了生活用品,還買了一臺二手電腦?;氐郊页粤孙?,爸爸把電腦接上,全家連上了網(wǎng)際網(wǎng)路。
我把這本書丟給他們兩個自己去看,快快地翻完,兩個人都表示:不知道到底在說什麼。這不難想像,因為如前述,這兩個「故事」其實都沒有什麼起承轉(zhuǎn)結(jié),沒有衝突沒有對話沒有大冒險小可愛,就「只」是兩個不同地方的家庭,「無聊」的一天生活。
于是,我試著跟他們一起再看一次。試著翻看其中一本,讀者在內(nèi)容的ABC頁就可以發(fā)現(xiàn)作者畫了圖例,告訴你這本書并不是看完這本看那本,而是要兩邊一起翻頁。這不是兩個故事,這其實是一個故事,一個讓你「找找看」的故事。于是,當(dāng)左邊的人家準(zhǔn)備就寢,右
邊的人家也月上稿竿;當(dāng)左邊的人家坐在椅子上吃飯時,右邊的人家也坐在桌邊(但是席地而坐)吃餅;當(dāng)左邊的人家開車進(jìn)城,右邊的人家正騎驢進(jìn)城。就這樣一頁對照一頁,每一頁都有不同的風(fēng)景,但也都有共通之處可以發(fā)現(xiàn)。共通的不是實物,更多是概念、是行
為、是關(guān)系。于是,這兩個一南一北一阿一英一城一鄉(xiāng)的家庭,看上去吃不同穿不同乘不同買不同用不同說不同文字不同翻頁不同,你卻又可以找到他們的同,他們都吃都住都移動都過著家庭生活。
鏡子來了。就在兩本書的正zhongyang,有一面看不見的鏡子,這面鏡子讓你一邊翻左一邊翻右,這面鏡子讓你看見不同裡面的相同。因為看見相同,而更能理解不同。
去年年底,我已寫了一篇〈那我們該怎麼辦才好?〉,談過一些面對異文化時的態(tài)度,也點到了臺灣種族/階級歧視的問題,但看看ABC近的新聞:同樣是臺北車站、同樣又開齋,臺南稿分檢檢察官黃朝貴的投書、臺北車站之后的因應(yīng),無一不讓人覺得臺灣離正視這個問
題的距離還太過遙遠(yuǎn)。這回事恐怕得不厭其煩地想到就談,特別,要跟孩子談。
面對異文化,我們要的不是黑白相間、出租給人表演的地板,我們要的是一面鏡子,一面能在他人的面目上行為上,映照出自己的鏡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