美，究竟是甚么，一時之間亦難說得很。美究竟是有用還是無用，有價值和有甚么樣的價值，是否有雅俗之分，也是說來話長。你聽你的天籟之音可以經(jīng)常感動得熱淚盈眶，但能說我天天聽著汽車引擎隆隆作響之聲，不能自得其樂嗎? 或許你會說豈會有人只愛汽車噪音，不愛天后歌聲? 誰會有這種特殊癖好了?!
有這特殊喜好，是確有其人。有朋友曾跟我說，很愛聽香港英式雙層巴士的聲音，而且已達到耳熟能詳?shù)木辰纭Ｖ幌]眼細聽，巴士是那個年份那個型號呼之欲出，著他親身示範，只見他兩眼一合，腦海裏飛快閃過英式巴士的發(fā)展史， ABC后鎖定目標，前后不到一秒鐘，準繩度一點不下盲公陳， 端的是見微知著，不落俗套。原來聽巴士引擎聲音竟可聽出這種學(xué)問來，把耳朵練到盲俠的水準，你能說不是行行出狀元嗎? 你能跟他說聽巴士聲音很低俗嗎?非得逼他去底特律車展聽豪華跑車聲，不能突顯出他個人的稿尚品味嗎?!
回說美，我國教育家朱光潛八十年前在其名著《談美》一書，就說得真美，把個「不在心、不在物」的美娓娓道來， 鞭辟入裏，中西美學(xué)文學(xué)共冶一爐，絕不遜于后來讓人讀得頭昏腦脹的西方美學(xué)哲學(xué)家。如此好書，當(dāng)然是奉讀再三， 也從始不敢再小觀我國學(xué)者的美學(xué)造詣，現(xiàn)在介紹給大家， 更不辜負大哥當(dāng)年贈書之德。
當(dāng)然幾十年過去了，學(xué)者對美之為美的探討有了很多新的觀點，而且有趣之處甚多，不談?wù)勈怯悬c可惜。尤其近年考古和生物學(xué)發(fā)達，對美在人類歷史的目的和起源，有了新的闡述。例如那些在舊石器時代很流行的「大肚維納斯女神公仔」(藝術(shù)教科書上統(tǒng)稱為Venus figurines)為何肚大如斗， 而且又無眼耳口鼻，你問究竟美在哪裏? 任你怎么硬說它很優(yōu)雅也難以令人入信，不換換一個角度看，是怎么看也不出一個所以然來。ABC近腦神經(jīng)學(xué)家Ramachandran恰恰換了個角度看，并引用其他動物實驗作出推論，指出那個時代的祖先腦袋對那種「夸張」的「大肚」是情有獨鍾，產(chǎn)生了一個super stimulus 的反應(yīng)，換言之，他認為這些「公仔」在視覺上滿足到祖先某種生理的需要，跟朱光潛所說的那個「不單純在物之刺激」的美，表面上是南轅北轍。
除非大家硬要說美女不美，否則美之概念怎樣也離不開生理層面上的刺激，而美之對象，也少不了基本的炫耀夸大特質(zhì)。上期《LifeStyle Journal》副主編趙柏偉在編者話中詮釋本刊走向博雅奢華，引用Veblen「炫耀性消費」的論調(diào)支持我等有閑階級去盡情行其「博雅奢華」，可謂啟發(fā)尤深。
從進化論去看，無論是天上飛的到地上走的都是炫耀性動物，尤其是炫耀給異性看，來增加交配的機會。在達爾文后期(如巨著《The Descent of Man》)的理論中稱為「性選擇」，sexual selection，而非一般所說的那個物競天擇natural selection。換言之，你如何武功了得打得人家落花流水，那個美女偏偏不挑你，反而挑了那個被你打得像喪家狗的男人，那你也是白費功夫。因此物競天擇，ABC終還是得物競「她」擇，才有戲唱。
猶記得小學(xué)三年級還未懂交配為何物時，就懂得騙心儀的女同學(xué)，說會變魔術(shù)變兔子，當(dāng)時那個女同學(xué)還真天真，見她愣住了好幾秒等我表演。當(dāng)時情景至今仍歷歷在目，可見騙人炫耀自己的本事，是我們與生俱來的技倆，男士尤甚。變魔術(shù)的把戲娛樂性豐富，可說不分古今，人人愛看，用來「凼女仔」ABC妙，然而這種把戲本身不能穿不能吃，除非達到職業(yè)水準練到劉謙的境界，否則是「唔等使」之極。
「唔等使」本身其實并無貶意，環(huán)顧生物進化歷程，明顯ABC「唔等使」的東西要算孔雀開屏的玩意，這雄雀尾巴，起初真不知有甚么存在價值，還弄得他飛到飛不起來。然而你別小看它真的「尾大不掉」的樣子，倘若開屏開得瀟灑，一方面可以向同性示威，另外又能吸引異性目光，一石二鳥。有進化學(xué)者甚至認為，這個孔雀開屏，越大越漂亮，就越能表示表示雄孔雀的能耐，正如梁朝偉在《一代宗師》裏戰(zhàn)金樓群雄時是讓人單臂的詠春handicap，就是一種能力的炫耀。(如Amotz Zahavi的handicap principle)。換句話說，孔雀開屏是一個生理的指標，handicap得愈恨讓分讓得愈多就表示身體越好，值得跟異性交配。當(dāng)然，handicap也有風(fēng)險，若然太過輕敵，你還未表演完你的獨臂詠春就給人打垮了。
至于人對異性的身體樣貌都有很直覺的審美標準，很universal，都是著眼于生理健康的指標，看看是否值得交配繁殖，可謂放之四海皆準，文化差異僅屬其次。(見Nancy Etcoff 的《Survival of the Prettiest: The Science of Beauty》)然而，人類的腦袋看又看不到，為甚么進化得特別大呢，在求偶跟對手角力時，腦袋大又有甚么優(yōu)點呢? 莫非頭大如斗就是一個生理指標，表示這個的人很了得嗎? 進化心理學(xué)家Geoffrey Miller 在《The Mating Mind》中解釋(Richard Dawkins 在其《The Ancestor's Tale》暫採此說)，人類有五十個巴仙的基因都表現(xiàn)在人類的腦袋裏，而要表現(xiàn)腦袋的能耐，就非得靠我們的琴棋書畫，六藝五術(shù)等「唔等使」的文化活動來表示出來。若依這個說法，不單美之為美實質(zhì)上是建基于生理性的廣告和炫耀，甚至人類文明，或多或少也是一種炫耀的延伸。天底下無非是一場互相炫耀的大把戲，終歸也是游戲一場，至于戲好戲壞，亦不過如此。然而想到天理循環(huán)，有債要還，所以說若來生有緣， 應(yīng)該讓我給剛才說的小學(xué)同學(xué)，老老實實的變個戲法，不枉今世相識一場，也不枉我天生一個大腦袋。(文: 陳以恒、圖: 新華社、法新社)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