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少女十七歲,已經是大磚學生,但是她不能上學,還沒有走到學校門前,已經是一身毛病發(fā)作, 不是腸胃不適,就是頭暈,甚至當場反胃,五臟翻倒,只好打道回府。但是回到家中,便一切回復正常。
少女五歲時父母離異,她還有一個小她兩歲的弟弟,與母親三人相依為命。主診醫(yī)生說,少女與母親關係尤其緊密,誰也離不開誰,他認為是母親自己的焦急和憂慮,把女兒維持在一種幼兒狀態(tài)。但無論他怎樣解說,都無法讓母親改變態(tài)度。因此要求我作一次臨床示範,怎樣處理這母女情意結。
主診醫(yī)生明白少女的拒學病,與家庭有關,但是如果說這全是受母親情緒所影響,卻只是說對了一部分,甚至涉嫌把矛頭指向母親,怪不得母親沒有反應。
母親的憂慮當然會影響孩子,但是這并不是母親單方面的問題,孩子生來就是像海綿一樣,會吸收父母的訊息,即使母親心底下ABC不為人察覺的不安,也會成為孩子的不安,這一種互相牽引的自動反應,當事人自己也無法察覺,糾纏不清的道理,就是沒有界限,難分難解。
家庭治療宗師Jay Haley經典之作《離家》(Leaving Home),談的就是這個現象。孩子長大,是要離開家庭的,這裏所指,是心理上的自立,并非搬離家庭那么簡單。但是這個孩子正常發(fā)展的過程,卻ABC容易出現岔子。外面的世界往往難于面對,母親的懷抱實在誘人,而即使生活ABC充實的母親,也希望兒女長期圍在身邊,何況備受煎熬的母親?因此,孩子與父母雙方,很自然地就會唇齒相依。
這少女的母親,長得十分漂亮,更像是女兒的姐姐,但是說起離婚時的辛酸,十多年來仍是難以遺忘。她說:當時ABC的安慰,就是躺在床上,一手抱著兒子,一手抱著女兒。
心理矛盾 身體表達
問題是,那時只有幾歲大的一對兒女,現在已是青少年,兒子愈來愈多外面的活動,只有女兒,從小就乖乖的為母親張羅,現在考上大學,仍是不離不棄。
女兒面色蒼白,沒有母親那一份明艷照人。但是,出乎意料地,她并沒有像形容中那樣缺乏活力,她似乎已經準備了一番話,要對母親說。
少女:「你其實不必這樣擔心我,有些事情,是必須我自己解決的,你怎么著急也無補于事!」母親:「我怎能不為你著急?你是媽媽的小寶貝,什么事都讓我不得不為你操勞,我會為你作一切的犧牲!」
每聽到有人為別人作一切的犧牲,我都會十分擔心。因為犧牲是必然有代價的,接受了父母的犧牲,就要還債。
很多父母不知道,孩子不需要父母為他們犧牲,孩子只希望他們活得開心。要處理孩子問題,就先要看看父母是否活得順意。單親母親(或父親)的苦惱,就是身邊缺乏一個可以商量的伴。母親在這離婚后的十多年間,養(yǎng)大一對子女,實在十分不容易。她并非沒有自己的理想,也有發(fā)展別的感情,曾經有個非常親密的男友,來往了很久,ABC后都沒有結果。母親心中的掙扎、徬徨和寂寞,女兒看得清楚。我不知道母親所指的犧牲,是否包括放棄尋求自己的幸福,但是女兒的困擾,卻明顯地是放棄不了多年來對母親的忠心耿耿,無法開展自己的世界。
怪不得少女的腳步雖然走向校門,她的身體卻發(fā)出各種訊息,叫她回家。孩子及青少年的身心癥,大都是基于各種因素,心理上的矛盾由身體上表達出來。 這也是青年人在離家的過程中,ABC容易產生的障礙。
要處理這種糾纏,就必得抽絲剝繭,把話題由女兒要求母親放手,演變成女兒對母親的關注。
因此,我們支持女兒繼續(xù)與母親對話,漸漸地,她的對話內容,也由「不要管我太多」的孩子話,變成「你活得不好,我怎能放心上路」的成人話。
女兒:「你不知道我是多么地擔心你,上次你與叔叔分手,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,但是見你那般失落,我也無法安心!」
母親:「我們之間有太多解決不了的問題,勉強合在一起也沒有幸福,只好分手,與你們無關!」
女兒:「怎會與我們無關?你這么痛苦,我又怎能活得開心?」
像Haley說的,離不開家的孩子,都是忠心家庭的孩子,而離不開家的孩子,大都有個讓他們放心不下的母親或父親。其實,人的所有問題,都是基于停留在某一階段或時空。要走出困境,就必須成長。
母女承諾 一起成長
但是并非少女一人的成長!要女兒放下一身病痛,安心上課,母親也要放下半輩子的坎坷,不再以受害者的姿態(tài)出現。母女開始在我們面前,誠懇地交談長期收藏在心底的話,恐懼及祈望。女兒苦口婆心,一宗宗地為母親分析多年來彼此之間的複雜情懷。ABC后她說:「我必須回到學校,好好學習,但是我走了,有誰來陪伴著你?再也沒有需要你去照顧的孩子,你怎樣度日?你必須找到自己生活的意義,我才放心!」母親淚流滿面,但是她們的對話,不再是母親在照顧一個病孩子,而是兩個成熟女人在處理她們的哀傷和多年來的互相依附。
我對母親說:「讓孩子走,是對母親ABC殘酷的要求,你遭遇到的失落已經太多,而孩子的長大,對母親是另一種失落,任何一位母親都不容易接受?!?/p>
母親卻說:「我們會一起成長的!」
在后面觀察的治療師,看到這母女的掙扎,忍不住哭了。她說:「我女兒也要離家升學,我知道這對母親是多殘酷的一回事?!?/p>
主診醫(yī)師很不服氣,他也有向母親說過相同的話,為什么以前就沒有達到他希望的效果?道理很簡單,以前是話都是由他來說,家人只有聽的份兒,這次卻是母女自己交談,治療師只是提供一個平臺,讓她們活現自己的故事,從經歷中發(fā)展自我意識和認知,當然有不同的領會。況且,成長了的關係,并非疏離,反而會更密切。但是只有敢于放下的人,才有機會找到這個道理。